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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嗣艱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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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嗣艱難

鐘離婉下朝回來, 習慣性地看向門口。

卻沒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一直到進了屋,才發現他坐在殿中桌邊,看著桌上一堆散發著古怪味道的藥包發楞。

“這些是什麽?”她隨口問。

謝南岳回過神:“你回來了?”

鐘離婉挑眉:“想什麽這麽入神?”

平日裏耳聰目明的人, 這回竟然連小龐子那麽響亮的通報聲都沒聽見。“這些又是什麽?”

謝南岳猶豫許久,遲疑回答:“是給你補身子的藥材。”

“我的身子,自有太醫屬的人看著辦。”望著那些不明來歷的藥材,她下意識地擰眉。

“他們當然是有能耐的。”謝南岳說:“但周文不也說,醫術這東西就跟打仗一樣,最忌諱紙上談兵, 還是要靠經驗取勝。太醫們久居深宮,多年來只顧著你一個人, 哪有一些行走江湖的老神醫見多識廣?我也不是要你即刻服藥, 只是問他們要了點方子和藥材來, 你給太醫屬的人看看, 讓他們研究一下,看是否對你更有益。”

說得倒是有理有據,鐘離婉臉色漸緩。

先前在原江府生的那一場病, 琉璃之所以敗給那位老神醫, 缺的不就是那點見識麽。

“那好, 琉璃,你把這些都拿去太醫屬,讓他們研究研究。”

謝南岳遲疑片刻,終究什麽也沒說。而鐘離婉見怪不怪地往後殿溫泉走去。

過了半個時辰,琉璃回來稟報說, 那些藥材本身並無不妥, 多是給女子暖宮的補藥,其中不乏有兩位使女子易孕的藥材。

不過有一則藥方比較離譜, 是民間百姓為家中不孕婦人求子用的偏方。

“易孕?求子?”

鐘離婉輕輕重覆。

明明全身在溫暖的湯池中,她依舊感到心中微涼。

“陛下,夜獨求見。”小安子略顯著急的聲音在門口響起。

鐘離婉便從池中起身,穿衣。

一身黑衣的夜獨走了進來,目不斜視:“奴才給主子請安。”

“不必多禮。深夜求見,可是有什麽要事?”

“回主子。事關皇夫。”

夜獨娓娓道來。

鐘離婉靜靜聽著,神色未曾有絲毫的變換。

“知道了。”她心平氣和地吩咐:“下去吧。”

夜獨躬身行禮,一言不發地告退。

鐘離婉在原地靜坐了一會兒,片刻後,她命宮人來擰幹了頭發,便回到殿中。

只見那人捧著一碗黑乎乎的藥走到面前,一臉期待:“琉璃說這藥沒有問題,不如今晚就喝了試試?”

她沈默地伸手接過,聞著那刺鼻的味道,眼眸更是一點一點地冷下來。

他在期待什麽?

冷笑一聲,當著謝南岳不可置信的目光,她將藥汁如數倒入殿中盆栽之中。

“既然你知道了,朕也不瞞你。”她接過琉璃遞過來的帕子,優雅而從容地擦拭著纖纖玉指,漫不經心地說:“不錯,朕的身子,根本不易子嗣。你也不必假借給朕補身子的借口,求什麽子。你若想要子嗣,可以用另一條世人盡知的法子。”

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嘲弄:“找另一個健康易孕的女人,生一個就是。新婚夜那晚朕說的話,依舊作數。你若舍不得這如雲富貴,待你的孩子長大後,朕也可封他做北境之王。”

“因為他是你的孩子。”她望向殿中火盆,目光冷然:“也只能是你的孩子。”

與她,與鐘離皇室,不會有任何瓜葛。

更無資格覬覦她座下皇位。

謝南岳結結實實地楞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。

“你要我,去與旁的女人生孩子?”

鐘離婉冷笑連連:“怎麽,分明是你的心之所向,卻妄想朕來發號施令?你是在擔心群臣或是天下人替朕鳴不平?還想要朕親自給你下一道諭旨?你好摘得幹幹凈凈?心安理得?呵,可惜啊,朕對賢妻良母的稱謂絲毫不感興趣,香火是你一個人的,找誰,不找誰,要不要找,你自己看著辦。”

“鐘離婉!”謝南岳不得不開口阻止她這一通殺傷力極強,都快要將他逼瘋的言辭: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?”

鐘離婉定定地看著他。

目光中透著的冷然是相識以來,他從未感受過的。

仿佛他再也不是她舉案齊眉的丈夫,更不是昨天還耳鬢廝磨的愛人,甚至連萍水相逢互相欣賞的陌生人和對手都不是了。

而是仇敵。

這樣的認知讓他的心緊緊揪成了一團。

但更加讓他怒火沸騰的,是她接下來一句:“朕說什麽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得知道你該做什麽。”

有那麽一刻,謝南岳清楚地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殺意。

曾經,她談及朝中幾個別有用心,於她阻力極大的臣子時,就是這樣的眼神。

冷漠森然。

當她露出這種眼神的時候,往往代表著不耐煩,也說明她已在心中為那人定下了最後界線,但凡那人越過一點,她就會即刻動手,一擊必殺,絕不留情。

因此這神態,這眼神,也意味著最後的警告。

謝南岳怎麽都沒有想到,自己也會被鐘離婉用這樣的眼神註視。

他慘笑兩聲,扭頭就走。

而鐘離婉則留在原地,冷漠地目送他身影直至消失,都未曾開口喚住他。

甚至在琉璃略帶慌張地走進殿內,稟報說:“皇夫非要人開宮門,騎馬出宮去了。”

“隨他。”

短短兩字,琉璃卻聽出極重的不耐煩,她當即閉口,決定在陛下消氣以前,不會再提及關於皇夫的任何事。

“陛下,小廚房裏燉了銀耳蓮子羹,可要用一碗?”

鐘離婉看她一眼,驀地笑了:“朕不會氣壞自己身子,不必蓮子來降火安神。熄燈,朕要就寢。”

“是。”

她安然躺下,跟沒事人一樣闔眼休息。

心中那團隱隱燒著的火也確實在慢慢冷卻。

當初在原江府病重,老大夫前來診脈時,她雖然睜不開眼睛,意識卻是在的,朦朧間就聽到了老大夫對謝南岳說了那句,她體質不易受孕的話。

她知道真相總有大白的一天,卻沒想到來得那麽快。

回程這一路上,謝南岳便心心念念要給她補身子,眼下,更是罔顧規矩,自宮外帶來了這麽多所謂的求子偏方。

還是受了他那群兄弟攛掇。

她不覺得委屈,也不後悔用那些避子湯。

不錯,她並非完全被剝奪為人母的可能,但比起普通閨秀,就是體質陰寒,子嗣艱難。

這些年來服用的避子湯,只是為了徹底斬斷最後一絲意外懷孕的可能。

因為她在娘胎裏的時候就過得不好,當時張皇後已是後宮主宰,生怕母親秦如霜懷的這胎,是她求而不得的皇子,便想盡了一切辦法,試圖令她滑胎。

為了活命也為了平安誕下孩子,她娘秦如霜的確吃了很多苦,受了許多罪,導致她生下來就比一般孩子更虛弱。

是她這具讓她娘秦如霜失望至極的女兒身,救了她一命。

知道她是公主而非萬眾矚目的皇子以後,張皇後再也不著急地要他們娘倆的性命了。她更願意慢慢地折磨已經落敗的秦如霜,看著後者越發地生不如死。

恨屋及烏,張皇後也不會讓她這個‘孽種’好過。

早在她初來葵水那會兒,張皇後便偷偷給她下藥,打算等她的身子更壞了以後,再給她指一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婚事,想讓她此生活成最失敗的女人。

世人對女子的成敗定義大多源自於此。

出嫁前看家世與容貌,出嫁後便看夫家和子嗣。

一句子嗣艱難,足以毀掉絕大部分女子的一生。

這就是張皇後最早要對她的處置。

也不是讓她這輩子都做不成母親,但就是要她輕易不得開懷,要她婚後即使能手段百出,得夫婿敬重,也攔不住夫婿納妾,生下庶子女。兩三年後,或許她好運開懷,生下嫡子嫡女,但也註定要與妾室庶出鬥個你死我活。若她運氣不好,一生無兒無女,便得不到夫婿的疼愛,老了也會活得淒苦孤獨。

呵。

可張皇後和世人都不知道的是,她鐘離婉為自己選擇的戰場,從來都不是後宅內院的一畝三分地。

而是將天下都納入鼓掌之間的朝堂!

她不稀罕成為最終憑子女,憑夫婿安度晚年的所謂賢德婦人。

她要成為的贏家,是做這天下的主人!

這些年來,她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這一點。

生作女兒身又如何?子嗣艱難又如何?

她不還是走到了這榮耀萬丈的萬萬人之巔。

起初被所有人看低又如何,膝下不能有自己的骨血又如何?

放眼天下,多少出身尊貴,兒孫滿堂之輩依舊要對她俯首稱臣,千依百順?

她如今的功績,就是放到帝王本紀上,又有多少人皇能及?

她這輩子都不會是失敗者。

她也不會後悔,此生都不!

今夜唯一讓她感到失望的,是謝南岳。

一開始她曾以為這人與眾不同,因此放縱自己沈溺於與他的歡愉之中。但真正略微動情以後,這人又用行動證明給她看,他也不過是那萬千人之一,無甚不同。

她今晚失態了,當著謝南岳的面。

明明有其他更溫和的應對手段,能用文火慢燉,叫所有人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。

可她偏偏,在第一時間承認了自己子嗣艱難這樣天大的秘密,若傳了出去,必定叫半死不活的世家死而覆生,恢覆旺盛精力,敢與她重新較量的天大秘密。

她竟就這麽輕易地承認了!

比起與男人吵嘴甚至決裂,這後一點才讓她後悔不已。

她該重新警惕了。

抱著這樣的想法,鐘離婉艱難地進入夢鄉。

……

翌日清晨,也不見謝南岳回來,鐘離婉也不問,自顧自地用完早膳,便到宣政殿理事。

開春的事務總是繁多且雜的,何況她還出了一趟遠門,足足耗費了二十來天,雖有湯法坐鎮,無大事發生,但有些事情也是她這個君主知曉並親自決斷的,不能假手於人。

臨出門前,她低聲吩咐了琉璃一句:“告訴夜獨,盯好那方實等人的動靜。”

但凡是跟著謝南岳來大越的人,她從始終都不曾放下過警惕。只是隨著這些年對謝南岳的信重,連帶著也給他們更多的自由。

她自問已經足夠大度,不僅給了他們上戰場立功的機會,更公平地根據軍功,賜予他們與越人一般無二的官位榮寵。就算他們此生都不忘自己是梁人,也不肯自稱越人,但總該安分守己,在大越踏踏實實過日子才是。

可惜,有些人就是不知道,何謂知足,何謂安分。

那就怪不得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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